2020-07-02

肖耿、沈聯濤:美國的混亂

沈聯濤(Andrew Sheng)、肖耿

肖耿、沈聯濤:美國的混亂

香港 – 前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約翰·博爾頓(John Bolton)的新書《涉事之屋》自稱是有關特朗普政府的“最全最實報告”。確實,它很快成了解特朗普的一個重要資料。博爾頓在書中對特朗普的外交政策有多彩煽情的描述,而特朗普政府卻未能阻止這本書的出版。但是,該書並沒有回答美國當前面臨的真正挑戰:美國外交政策陷入混亂是特朗普的錯?還是由於更深層、更結構化的挑戰?

毫無疑問,特朗普總統的領導風格是有問題的、甚至是危險的。博爾頓是華盛頓的資深內部人,在他看來,國家安全顧問的職責是確保總統“在需要作任何決策時,了解其面臨的各種可用的選擇,”然後,讓選定的決策“由特定的官僚機構來執行” 。

但特朗普對有序地策劃及評估政策重點,並加以取捨這個政府職責並不感興趣,也不關心政策的實施。駕馭美國複雜的官僚機構(包括國務院、五角大樓、財政部、及各類情報機構)各自的不同議程、不同利益及各種自負,都不是他關注的重點。

博爾頓認為,特朗普真正關注的只是他的連任,以及與連任密不可分的自我形象,而且其自負的執著程度已經到了他願意做出博爾頓認為與其它國家進行不恰當的交易的程度,其目的往往只是可以宣稱他獲得了一個勝利。最終,博爾頓寫道,他再也無法忍受這一切,並提出辭呈。但特朗普仍然堅持是自己解雇了博爾頓。

特朗普對外交事務的任性脾氣與無原則作交易的態度,包括讚揚美國競爭對手的領導人、退出多邊協議,以及在他感到陷入困境時隨意發出威脅性的推特,在美國的盟友以及競爭對手兩方面都造成了相當大的混亂,更不用說導緻美國的高官及其官僚部門無所適從。毫不奇怪,特朗普的這些出格的行為嚴重破壞了美國在世界舞台上的形象與地位。

然而,在特朗普上台之前,已經有很久一段時間,美國的全球地位就在不斷退步。作為超級大國,美國的地位取決於其經濟影響力、技術創新能力、金融優勢和軍事實力。但是,美國對全球領導力的興趣和行為方式是建立在其自身作為全球道德權威這個自我感知基礎之上的,並主觀地認為世界其它國家應該採納美國擁有的普適價值觀。

地緣學家喬治·弗里德曼(George Friedman)指出,問題在於“大多數國家並不認同美國的道德標準。”確實,對於中國來說,其有自己的一套價值觀和發展的優先次序。這種自我感知與主觀認識上的分歧極大地推動了兩國之間的誤解與誤判,最後導緻美國主要政治領袖與官僚得出結論:中國是其主要戰略競爭對手。

這個將中國定位為對手的思路在美國得到了兩黨的廣泛支持。實際上,特朗普的民主黨前任總統奧巴馬(Barack Obama)也試圖將美國的戰略重點轉移到應對中國崛起方面來,儘管遠不如特朗普那麼狠,但其政策最終受到中東持續動蕩的影響而挫敗。

正如美國國際關係專家理查德·哈斯(Richard Haass)指出的,特朗普總統的運作方式與之前總統的不同,主要不在政策大方向的分歧,如走向太平洋、退出中東局勢的泥潭、或重新考慮與俄羅斯的關係等,而在於如何執行這些大致相同的政策。儘管如此,特朗普的高度分裂與對立領導風格幾乎排除了任何建立共識的可能,尤其是在對華政策方面。剩下的就是下意識習慣性地全然拒絕所有具有中國色彩的事物。

美國要擺脫目前這種混亂並不容易。美國的全球地位取決於其強大的經濟。然而,新冠病毒大流行已使約4000萬美國人需要申請失業救濟,而美聯儲預測許多人將長期失業。而長期積累的社會分裂正在加劇,例如最近在美國各地爆發的針對系統性種族歧視和警察暴力的抗議,這些當然無濟於維持強大的美國經濟。

顯然,美國老百姓及其領導人現在越來越關注國內挑戰。結果,正如哈斯指出的一樣:“世界上發生了許多重要的事情,需要美國的關注與貢獻,而美國卻竟然缺席。”

另一方面,只要新冠病毒能夠在世界任何地方繼續生存,已經消滅了新冠病毒的國家仍然會面對持續不斷的病毒大流行浪潮的威脅。而美國,不要說領導全球抗疫,連在其國內有效應對這個危機都無法做到,超過120,000的美國人因新冠病毒死亡,新感染案例繼續以每天超過25,000的速度上升。

基於目前的混亂,美國無法奪回過去擁有的全球霸權領導地位,其實也不應嘗試。世界正朝著多極秩序轉變,正如哈佛大學的約瑟夫·奈(Joseph Nye)所解釋的那樣,未來權力將分散在多個主權國家、跨國公司、非國家主體和多樣化的社區中,包括由種族、性別、宗教和文化不同而形成的多樣化社區。可是,在權力越來越分散化的同時,未來的挑戰在本質上正變得越來越全球化,新冠病毒大流行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對於美國而言,理性及合理的對策應該是去領導全球合作,以應對共同的挑戰,包括迫在眉睫的經濟衰退、顛覆性技術對經濟與社會的衝擊,以及氣候變化帶來的深遠影響。美國需要意識到,為確保全球合作成功,所有利益相關者,包括中國、俄羅斯、和伊朗等美國的競爭對手,都必須參與其中。

特朗普證明自己不是理性及合理的領導者。但是,長期以來由兩黨共同構成的美國道德例外主義、將中國定為戰略競爭者的思路、不斷加劇的對國內問題的憂慮,以及政策的搖擺與模糊等趨勢都提示,即使他在11月落選下台,世界急需的由美國領導的全球合作也不會很快實現。

至少以上是中國收到的信息。就像美國擔心外國干涉其選舉一樣,中國將其內部穩定和國家安全視為影響其發展的至關重要的核心利益,也同樣會擔心外國干涉其內政。鑑於此,中美之間的競爭烈度可能不會很快下降。

儘管如此,正如波爾頓的新書所言,特朗普至今仍然特別不適合領導美國,更不適合領導全球。隨著美國即將舉行下屆總統大選,選民應該重溫德懷特·D.艾森豪威爾總統的名言:“只有美國人才能傷害美國”。任何其它國家,包括中國及俄羅斯,都無法在經濟、技術、或軍事上擊敗美國。但是,通過讓特朗普連任,美國人民可能會繼續傷害美國自己的利益,並將世界推向更黯淡的未來。

沈聯濤是香港大學亞洲全球研究所傑出研究員,UNEP可持續金融顧問委員會成員。

肖耿是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金融實踐教授、北京大學匯豐商學院海上絲路研究中心主任、香港國際金融學會會長。

本文來自Project Syndicate,經作者授權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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